《雪》写于1925年1月18日,随即发表于1月26日《语丝》周刊第11期,后又收入散文诗集《野草》。
《野草·雪》远非一首温婉的咏物诗篇,而是一篇灵魂的宣言。透过江南温润与朔方冷硬的雪境对照,鲁迅泼洒出的岂止是文字之美?那分明是刺向专制铁幕的凛冽锋芒,是“决不低头”的铮铮战歌。
鲁迅落笔伊始,便以温婉笔触描绘“江南的雪”,那“滋润美艳之至”的雪,宛如“隐约着的青春的消息”,又似“极壮健的处子的皮肤”。它被塑造成一种驯顺之美,寄托着童年回忆与故土温情。然而这美是脆弱易逝的,在晴日的暖意下便悄然消融,归于无形。这何尝不是专制铁幕下某种生存形态的缩影?江南雪景中孩童塑雪罗汉的欢愉,终被时间与阳光消解,这温驯的“美艳”终成虚幻泡影——它缺乏韧性与硬度,难逃消弭命运,恰似专制机器下那些被规训、被柔化、终至无声湮灭的顺从灵魂。
展开剩余77%当笔锋陡转至“朔方的雪”,鲁迅骤然撕碎了温情的面纱。这雪“如粉,如沙”,冰冷、坚硬、绝不粘连。它拒绝江南雪的“滋润美艳”,在“旋风忽起”中,“蓬勃地奋飞”,“在日光中灿烂地生光,如包藏火焰的大雾,旋转而且升腾,弥漫太空,使太空旋转而且升腾地闪烁”。这是何等孤绝而壮烈的图景!
朔方的雪绝非被动承受者,它主动选择“奋飞”、“升腾”,以旋转的姿态对抗凝固的宇宙秩序,在寒酷中迸发自身光芒,搅动整个死寂的“太空”。这不屈的雪花,正是鲁迅自身与无数抗争者灵魂的化身——在无边暗夜与凛冽寒流中,以最孤独的姿态,释放最灼热的火焰。
凛冽战歌,绝不向专制低头!朔方雪的“决不粘连”与“蓬勃奋飞”,正是鲁迅面对千年专制铁幕发出的灵魂呐喊。鲁迅早已洞穿历史的悲剧循环:王朝更迭如走马灯,轰轰烈烈的“大革命”过后,却是“主子”名号的更迭与“奴隶”身份的永恒轮回。权力如精金,熔铸成帝王手中独断专行的权杖,凌驾于万法之上。从紫禁城到穷乡僻壤,层层叠叠的官僚系统不过是帝王意志的触手,以野蛮的暴力与谎言编织统治之网,将“人”异化为牛马工具。
鲁迅在《灯下漫笔》中痛陈:“中国人向来就没有争到过‘人’的价格,至多不过是奴隶。”历史长河中的每一次“变天”,不过是以暴易暴,新主踏着旧主的血迹登上宝座,而民众依然深陷“做稳了奴隶的时代”或“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”的泥沼。专制统治的本质,正是对“人”的尊严与价值的系统性剥夺与践踏。
在此深渊般的历史洞察中,鲁迅在《雪》中托物言志的“决不粘连”与“蓬勃奋飞”,便具有了石破天惊的意义。它绝非轻飘飘的文学修辞,而是源于绝望深渊又超越绝望的生命宣言。朔方雪的“旋转升腾”,是对整个凝固窒息秩序的挑战。鲁迅深知,若不能在灵魂深处彻底斩断对“明君”与“好主子”的千年依附幻想,不能如朔方之雪般追求个体的独立与尊严,则无论外在旗帜如何变换,民众终难摆脱“牛马”的轭下命运。
朔方雪的孤独奋飞,是“荷戟独彷徨”的战士身影,更是为唤醒千千万万“铁屋”中沉睡灵魂而点燃的烽火。鲁迅的“绝望之为虚妄,正与希望相同”,正是这种穿透历史虚妄的清醒勇气,支撑着他在无边的黑暗中发出“决不向专制统治低头”的呐喊。
《雪》中的朔方精魂,其伟大在于超越了具体时代的硝烟。鲁迅以文字为投枪所刺向的,是权力无限膨胀的永恒诱惑,是思想被禁锢、个体被工具化的深层结构。这精魂的灼灼光芒,足以照见任何时代里试图将人矮化为驯服符号的强权暗影。当权力的阴影企图遮蔽独立意志的星空,当无形的枷锁试图禁锢自由思想的飞翔,朔方雪的“旋转升腾”便如不灭的灯塔——它昭示着,个体精神的挺立与不屈抗争,永远是刺穿历史铁幕最锐利的锋芒。
鲁迅先生以《雪》铸就的岂止是文学丰碑?那是寒夜中永不熄灭的星辰,是精神对强权的永恒宣战书。它提醒我们,真正的力量并非来自依附,而是源于如朔方飞雪般保持灵魂的硬度与飞扬姿态,在每一个可能被“粘连”的时刻,选择“蓬勃地奋飞”。朔方雪魂,凛冽长存;不跪之人,薪火永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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